落難鳳凰不如雞

每回到上海，喜歡入住南京路附近的酒店，一來後面就是書城，搬書不會負重太累，二來這一帶飲食店很多，下樓即有夜宵，而且超市購物方便。

例如華聯——
但那些什麼華聯、聯華、物美、迪亞天天、樂家……等超市，近日因「染色饅頭」成為新聞黑店，裡頭也不知還有哪些假、劣、毒貨待查。

電視上播映的片段夠噁心了。供應商廠房 衞生已一團糟，槽內還混雜一大堆回收的舊饅頭，它們過期，但形體尚在，工人摻入檸檬黃、工業用染色劑、甜蜜素、防腐劑，把舊饅頭「翻新」為玉米等口味，還更改生產日期，魚目混珠。
旁邊操作的工人，理直氣壯宣誓似地表態：

「打死我也不吃！餓死我也不吃！」
當他打着哈哈時，我們反感得很，明明是「虧心事」，他天天這樣幹，吃壞了無數顧客，還幸災樂禍地笑着。目前已售到十家超市合共三十三萬多個了，價值二十餘萬元的生意，若非遭央視曝光，上海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吊銷了生產公司的許可證，五名公司代表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，還不知狂賺多少？供應商刻意造假，總有數不盡的點子。

我們平日根本不會買琳瑯滿目色彩繽紛的饅頭，什麼巧克力、咖啡、小麥、黑米、玉米、芋頭、草莓、菠菜……統統是「染色」的，沒有原來香味，也欠營養。

你以為「什錦」等於口味豐富嗎？繼上海奸商的加工手法，傳媒又踢爆廣州一間高檔西餅麵包店，為了節省成本，三年來每日回收過期麵包，切成小塊，加入牛奶、提子醬汁、芝士、蛋糕碎、麵包皮等混雜烘烤，再切件出售，美其名為「丹麥芝士蘋果包」、「藍莓芝士包」……等共五款。員工笑道：

「顧客買一個包就等於吃遍了公司所有的包。」
你若問他味道？他一定也表態：

「打死我也不吃！餓死我也不吃！」
死的是別人，無所謂。

傷肝致癌的「一滴香」，令清水也變成上湯火鍋。豬場於飼料中混入國家禁用的「瘦肉精」，令豬隻「健美」，肥肉減少身價抬升，檢疫部門收黑錢照發證。還有肉販為豬肉「化妝」，灑上含水銀的工業鹼或毒性更強的硼砂（只需 15克便可毒死一個成年人），灰色的肉馬上變得鮮紅。

大家都不敢吃豬肉了。這天看報，安徽合肥及重慶市場熱賣一些「牛肉精膏」、「極品牛膏」、「羊肉粉」，此等食品添加劑，塗抹在豬肉上，只要經過烹調、滷煮，不但令肉味更濃，還可令豬肉變成牛羊肉般的「賣相、口感和味道」。豬肉與牛羊肉差價大，誠內地奸商一大財路。

奸商以每個七十元（人民幣，下同）的成本收購名酒空瓶空盒，再以散裝白酒冒充茅台，這些 A貨假酒流出市面，價值約二十億元——但送禮用的假茅台，「受惠」者多是貪官污吏，若他們中毒身亡，亦間接為民除害。不比毒奶粉、假醬油、地溝油、毒大米、漂白麵粉、灌鉛藥、羊尿肉、老鼠藥粉絲、含糞便垃圾紙餐巾、水銀魚、染色雞、致癌醃菜、墨汁芝麻……這些，受害者全是升斗小市民，天天與「蘇丹紅」、「孔雀石綠」、「檸檬黃」抗爭。袋裝冰糖葫蘆中的山楂果是麵粉捏的、礦泉水是水龍頭出來的細菌水、杯蓋竹籤筷子餐盒充斥霉菌和致癌物質，還沒吃食物先中招。

我到中國大陸即使北京上海南京大城市，吃喝都特別小心，不大相信國貨也不大相信自己的抵抗力，像很多香港人一樣，比較信任日本新鮮食材產品，認為它們安全、精緻、質素有保證，貴一點也可靠一點。

但自三月十一日起，日本一夜之間不一樣了。地震海嘯的天災，加上核電廠輻射危機之人禍，東北的水果（心愛的白鳳桃和青森蘋果）、海鮮、牛奶、和牛、白米、蔬菜……令人恐懼，敬而遠之。

由於愛去的地方不能去，愛吃的東西不能吃，格外饞。當然我們也明白，好些食材醬料加工製品其實是大陸貨，商家一一「自首」，企圖與輻射污染劃清界線，因為這澄清，我更加懷念日本的原汁原味，不知什麼時候可重臨，很悶——還包含了對「淪落」的欷歔。

明明高貴又驕傲，只因時移世易，前景黯然。
同上海朋友聯絡：「那些染色饅頭你吃過嗎？」
她笑：「饅頭倒沒有，但不知道包子、生煎包、鍋貼，有何『新發現』，是我們一直蒙在鼓裡的？」

「不知道」，也許這才是幸福。
我的笑容一定有點苦澀：「以前大家瞧不起內地假劣毒貨——但比起輻射，兩害相衡取其輕吧。」二人幾乎同時慨嘆：「沒有最差，只有更差；沒有最壞，只有更壞。」

當日本福島核事故由第五級跳升至最嚴重的第七級（還嚴重過蘇聯切爾諾貝爾核災），至今仍未受控，對人體健康及生態環境有巨大影響甚至致命，禍害無窮；當輻射水傾注太平洋，含核污染物空氣全球飄散，美麗的城市快樂的日子已一去不返。數十年一百年後能回復原貌嗎？人心已漂泊無依。我為無辜的日本老百姓哀悼，希望倖存者加油，積極面對未來艱辛歲月。

曾有說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」，猶存一份傲氣。但事實上從前人人欣賞讚美奉承，趨之若鶩的天子嬌女，「落難鳳凰不如雞」，這才是最大的不忿。